中国文化历来重男轻女,古典文学里除了《诗经》、《洛神赋》和几部以表现男欢女爱的经典戏曲篇章,将女子放到了主要位置,其他写到女人多是态度不屑的。即使嘉奖的语气,骨子里也是出于大男子主义的意淫,就算颇受书者赞赏的侠女才女也是合乎男人审美标准的。
典型的夜半自荐枕席的有女鬼狐妖,巫峡神女,甚至慧眼识人的红拂、梁红玉、卓文君,在传说中,道德规范中女人必得矜持的一条都飞到爪洼国里。几千年儒家对妇德的教诲其实充满矛盾,被男人摸了下手腕就要断臂投缳的烈女们是另一种表彰,大概君子们对她们的身体无甚好感,便愿意弘扬弘扬她们的精神。这和表扬一个女人,无法赞美她的美貌和才情,就只好夸奖她的气质是一样的。
如此,《水浒传》这样一部男人写,写男人的著作将大丈夫之雄风发挥到沸热也就理所当然了。里面的女人不是水性扬花就是见利忘义、恩将仇报。或是柔弱不堪,任尔肉殂指待英雄搭救。即便如一丈青扈三娘这样武功超群,美貌如花,连亲兄弟都得礼敬三分的奇女子,在自己的婚姻大事面前都不得自主,凭黑宋江一句酒醉后的玩笑话草草了结终身。水浒里除写出草莽英雄,大宋朝市井百态外,在中国文学史上还有一个重要贡献,就是活色生香地写出几个著名的淫妇。
一、潘金莲
潘金莲三个字在中国乃至东南亚华人地区,是不折不扣的"淫妇"代名词。一个因通奸如此名扬天下的女人,除了感谢始作者施耐庵生花妙笔外,最得感谢"兰陵笑笑生"(呵呵,这个名字象极了我们今天的网名)先生。在《金瓶梅》里将潘氏之淫抒写到了极致,几令华中潘女愧姓潘地步。所幸到了20世纪末国人文化思潮,社会道德取向有所变化才叫万恶淫为首的小潘同志稍有喘息余地。
撇开添油加醋的《金》本潘金莲不谈,且表表原版《水浒传》里的潘金莲。
据施耐庵交代,小潘本是清河县里一大户人家使女,因不从主家,被恶意倒陪妆嫁与武大郎。这招着实够毒!我得不到的,索性毁了你,还叫你求生不成求死不得。实在有违人性,后世文人为潘氏诉委屈也在情理之中了。从书中故事交代情节来看,这小潘的确是个人材出众,针织女红烹饪家务样样提得起放得下的一流人物。有意武二之时,那些殷勤小心,浆汤茶饭的侍侯,后段遵夫嘱为王婆做送终衣裳,莫不说明这女子,若是生在今时是个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入得卧房,EQ超群的天下男人梦寐以求的妻子。可惜天不从人愿,被一个恶毒到顶的策划一脚踢到茅屎坑里,潘氏的不甘可想而知。按照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现代爱情观看,七百年前的潘金莲敢冒大不韪引诱小叔子是充分体现胆识之举了。无奈这个满身上下一千八百个毛孔散发着英雄好汉之气的武二不解风情,碰了个结结实实的钉子。
这时,西门庆出现了。这厮口碑甚不好,文中作为十分猥琐,人家夫家打上门来,滴溜钻入床脚,听说武大要告诉武二报仇,立即吓得没了主意。其实,也难说是施耐庵偏憎此"破落户"不给口实,他一部《水浒》里梁山上落草的"破落户"哪里少了?强抢人妻女的如小霸王周通之流也未遭如此恶诽。就贼胆来看,西门庆明知对方家中有个不好惹的打虎英雄小叔,还敢来缠搅多少也算条汉子!这天下多少人是有贼心没贼胆,敢想而不敢为,色字头上一把刀,从这点看,西门同志倒是面无惧色地犯了戒。
莲庆之欢的情色描写中最令人拍案叫绝的当属王婆指教西门庆勾搭潘金莲章节。那段由点及线,由线及面,由面及里的勾引大全,集中了心理学和逻辑学的精髓,是老道于世事人心的牙婆一生智慧之精华。有了这番经典描写白话在前,嗣后的文人骚客怎么写都象是东施效颦,只能玩玩文字,拿些华美词藻堆砌补拙。
说起莲、庆之恋,大概虽有肯为小潘诉屈的,却少有肯赏给他二人一个"恋"字的。这样两人在重重礼教束缚下,当不起恋情二字,只堪有奸情。西门庆的见色起意很难说是与爱有染,潘金莲这样一个曾因抗争暴而招致不幸的女子,将其诱惑武二,一拍即合西门的行为简单归咎为性欲是故作无睹,有失公正。我相信,这个"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人面上行得人"的美丽女人对西门庆多少是有些真爱的,绝非施大人一意所指。
二、 阎婆惜
同样是死心塌地地与人通奸,阎婆惜的名头没有潘金莲响亮,看来还是怪施耐庵偏心,少用了些笔墨写婆惜、张三。其实仔细读来,如果说莲庆二人当不起恋字,赤裸裸的情欲成分大过爱恋,阎婆惜与张三却是很有些爱情的高深排他意味的。所以,这个18岁的小女子做得比潘氏更疯狂、更不顾一切,更决绝,表现得无情无义,痛断人肠。
书中交代,阎婆惜是个半自由歌伎,主家就是自己的生身父母。随父母到郓城县投亲不着,父死无钱埋葬,被母亲半卖半嫁给了宋江做外室。照阎婆夸说自个女儿那番话,"从小儿在东京时,只去行院人家串,哪一个行院不爱他!"这小女子小小年纪,风月场所是早经濡染,见惯人世丑恶,又摊上个会见风使舵百伶百俐的母亲,家教素养可见一斑。宋江答应她的三条要求,百般求她放过时,她的贪和冷,连说三个民间谚语来拒绝,都是对世事的不信。
及时雨宋江对这个一副棺材十两银子贴来的"小蜜"不是很上心,虽也慷慨大方,打扮得阎氏"满头珠翠,遍体绫罗",却从不打算纳入正室,连后来听到了阎氏与属下张三的风言风语,作势怒一下都懒得怒,只不过当自己扶贫帮困给个理由养起她母女俩来。这般态度多少也叫阎婆惜死了和他幸福万年长的心,再加上个俏三郎张文远不早不晚,恰好切入,不如胶似漆打得火热也对不起好汉宋押司。
水浒传中几个因淫获罪的女人中,阎婆惜的性格最热烈火爆。她有点现代人"爱就爱了,痛就痛了"的不顾一切精神。和张三两情相悦后,对宋江是连敷衍也懒怠敷衍一下,全不兜揽他些个!哈,这个"兜揽"用得好,是阎家母女当初穷窘潦倒,迫与无奈,使出在进出行院人家的手段,曲意逢迎。彼此心知肚明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经济关系,哪里有什么夫妻之情!无奈张三底子差家底薄,不足以养起她母女。按说,依老阎婆意思,怎么着都应该脚下踏稳两只船,糊弄好那个衣食饭碗的黑三郎,再图快活。但是,阎婆惜不,她连半点虚与委蛇都不肯,直接给她们的恩公冷口冷面冷灶头看。这里看出她的娇蛮任性,毕竟只是个十八岁的大女孩,也看出她的率直务实。气走了宋江后,她发现一锭金子,立即说起三郎瘦了,要买些东西和他将息。摸起宋江的一条腰带,竟也想到要拿去把与张三系。这哪里是一般情分,她对张三郎是贴心巴肝,温柔体贴,毫无物质市侩,什么都肯为之奉送。所以,最可恨也在这里,爱情的排他性,自私性,使她忘记了"吊桶掉到井里头"也是有次数的,该饶人处且饶人。一讨了典卖她的文挈,任其发嫁张三,二要了原政策不变,宋氏产业归阎。就该收手,可她打小行院里行走获得的生活经验害了她,岂料这肮脏龌龊的"公人"堆里竟有个狎财仗义的宋公明呢。这一刀挨的冤枉,在眼睁睁看着要恢复自由身,和心爱人儿双宿双栖,大好光明前景就要到来的时候,死在了黎明前的黑暗里。
可叹,冤枉。
三、 潘巧云
又是一个姓潘的!写到这里不由不以小人之心度度君子之腹。国人在与人结怨骂架的时候,最喜欢嘴头上淫人妻女,以为极尽侮辱,占了莫大便宜。这施先生是不是与潘府有仇啊,借著书立传机会挟隙以报私怨。
生在七七良宵的潘巧云和这个生日有隐秘关联的就是同样的望断鹊桥,抱憾终身。先嫁的夫家没两年就殁了,违背时代道德传统再醮,施大官人已经是一脸鄙夷,介绍她读者认识时说她"未及一人夫妻"。再兼放着个容貌地位待人接物都还差强人意的老公不好生伺候,和个"秃驴"搅和一处,真是不识抬举可恶得很。自大唐以后,市井文化厌恶和尚道士和三姑六婆,是个有趣的现象,在此按下不叙,扯回来说说潘巧云,给老公戴绿帽子找谁不好,还偏是个和尚!被施氏一口一声个淫妇也就不怪了。比较以上二位出墙红杏,潘巧云的墙出得艰险,身边除了一个小丫头是女性外,家里树着齐崭崭三个男人,大小十二只眼睛盯着,做牢头刽子手的老公是职业杀手,还平白无故地安塞来一个专好多管闲事,动辄刀棒齐下的拼命三郎,在这两"狠人"眼皮底下打皮袢可谓色胆包天,欺人太甚。
潘巧云与裴如海奸情的败露,全仗拼命三郎石秀的精细。说到石秀,不才甚是疑惑,此厮的精细莫非另有他解?他因豪勇帮杨雄打了一架,被杨雄引入门庭结为兄弟,又与潘氏父亲合作屠宰生意,虽是寄人篱下,却有个名分,流自己的汗穿衣吃饭,为人谦虚点就可,处处谨慎就过了。他对这个屋里唯一的女主人(小丫头不算)似乎颇为留意,一次他出门买猪三日才归,见门下屠宰工具案头都收拾过了,当下心忖:"常言‘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哥哥自出外去当官,不管家事,必是嫂嫂见我做了这衣裳,一定背我有话说。又见我两日不回,必然有人搬口弄舌。想是疑心,不做买卖。我休等他言语出来,我自先辞了回乡去休。自古道:‘那得长远心的人?"立即埋头清帐打算走人以示清白。结果是潘公为女儿前夫做功德(为冥间积福),这番行为思虑,难免暴露出石秀"精细"里的多疑、自卑、狭隘。如果不是自卑情结做崇,为甚一定猜疑就是潘氏嚼了是非呢?解释清白就要归乡呢?
石秀还有点弗洛伊德式的潜性意识,这般的猜忌潘氏嫌弃他,却在偷听潘巧云与和尚私话时,又想"那婆娘几番的只顾对我说些风话",呵呵,看到此处,叫人笑断肚肠。弗氏说:人们常常害怕性本能征服他更高的道德倾向,剥夺他的文化修养。石秀立即想到这个嫂嫂以前是挑逗他,他是"亲嫂嫂一般相待",其实,凭这些腹诽,他和潘巧云一般,几曾把对方当"亲骨肉"看待!
惨死的潘巧云,在地府里若要上诉,就诉那"好打抱不平"的石三郎吧,若不是他,那么精密的偷情计划没有泄露的可能,事败了也未必是死路一条。杨雄虽说是职业屠人手,却远远没有石秀做事那般狠绝。翠屏山上,杨雄将杀潘巧云时,潘巧云望石秀求教:"叔叔,劝一劝!"石秀道:"嫂嫂!不是我!"这段对白颇有意趣,石秀的回答甚至有些冷幽默,"不是我!"杀你的不是我,害你死于非命的不是我,与你通奸的不是我,都不是我!哈哈
唉,只可怜了老潘公,石秀一心树立他忠义无私的高大形象时,有没有为那个对他亲和的老头儿想一想?
四、 李师师
四大淫妇论里扯上李师师,很有点对不住她老人家。她本来出身娼寮,淫乃份内之事,就跟一般人的职业操守一样,不论喜欢不喜欢岗位,坐上了那个齿轮槽上就当敬业。无奈国人著书学说习惯于逢三进四,本来也可以扯扯白秀英一流,只是行走江湖女子,迫于生计找个大树靠山也无可厚非,无甚可谈。只好勉强花魁娘子李师师,凑齐个"四"字。
古代青楼史里高等妓女相当于现在的一级文艺工作者,打小挑选好苗子,学习歌舞琴棋书画课程,经过这样严格的滤选后,培养成的色艺双绝者多不胜数。挂头牌的红妓往往是最集中体现女性本身的完美代言人。阅尽千帆,自身文化素养也极高的宋徽宗置后宫三千粉黛不顾,迷恋这个地位卑下的"粉头"自有其原因。
李师师和全书列举的一般女子不同,虽嫌憎她妓女之身,施耐庵言语中也不敢太唐突她。毕竟她最大恩客非同常人,沾上了龙体就叫宠幸。面会宋江李逵等草莽村夫时,李师师表现出来的高雅,聪慧,圆滑绝非一帮俗子可比,什么叫应酬,什么叫见多识广,看李师师待人接物就晓得了。做良民时也不过一下等官阶的宋江吃了几杯酒,就开始把拳撸袖点点指指,介绍李逵时顺口开白,这些不符大雅言行,李师师都淡淡一笑,机巧渡过。即顾全了客人脸面,又未屈就自己。
施耐庵憎恨良家妇女不能从一而终,也厌憎树起艳帜的李师师。说李师师见了梁山美男燕青后情不自禁,合奏对饮间有挑逗之意,叫燕青头皮发麻精神紧张。尤其是以女子之躯,主动要求看男人身上刺青,此话脱口当得是如雷贯耳石破天惊!别说吓坏号称"浪子"的燕小官人,叫各位看官也吓了一跳,果然胆大!
李师师对燕青有没有"性趣"呢?这问题从两方面分析,一是从她的业务往来客户素质分析,古代红妓往来的客人不比今日,非富商巨贾就是文人墨客,财富、才华,在李师师这样女子眼里如日常生活一般平常,据说后世誉为"词家之冠"的大才子周邦彦的《少年游》就是寻欢师师,不巧徽宗驾到,躲入床底偷窥到上级领导送给李师师一只橙子后写出的佳作。当时的著名才子与李师师有染的应不止周一人,这也是时风所至,有位朋友说"青楼历来有重视文学之传统",大笑,的确如此。集美貌、世俗的智慧(这是我辈最该学习的智慧,所谓人情炼达皆文章嘛)、和文化知识一体的李师师未必瞧得上家奴出身,只因窜过几条花街柳巷,会点丝竹,口舌伶俐便叫"浪子"的乡下佬燕青。二、从一个懂艺术,EQ、IQ超群,见识非凡的知识女性角度看,她说"锦体社家子弟,那里去问揎衣裸体"要看燕青纹身,对当时非礼勿视的道德观念是种蔑视,也许她根本没有淫念,刺青本来就是一种移植到人体上的绘画,一个能经常欣赏到当代一流高手文墨字画的女人,对艺术涵括的内容理解力应该不至于太狭隘。看了,还用尖尖玉指摸一下,这行为大概和我们参观博物馆藏时一样吧,总忍不住动手摸摸它的质地。呵呵,叫我这样析解,似乎全无邪念,只是那燕小乙想入非非自以为是了。
其实也不然,李师师这样堕入风尘,为人轻视,却又受到良好的教育,和社会上层交结甚密的女人,她的性格组成部分应该是复杂的,低贱与高贵,热烈与冷酷,在她的体内都该有所蓄藏。她的做为非平常人思想可徇,性爱对于李师师不陌生也不回避,如果看得上眼就可以留宿,用周星弛的话说"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这种性开放是妓家独一无二的特权,小乙的"揣兔"之虑也在情理之中。
写完四大淫妇,该交代的差不多交代了,算一个水浒读书笔记。至于其他,母大虫,琼英之类,已经潦草不堪,女性特征要么太模糊,要么太迎合当时时代男人品位,无聊。蔷薇挥笔一口气写了这多,望各位君子海涵,看看评评则个,休得谨言呐口,无批不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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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我简单说几句